西班牙機場「殭屍軍團」現象：旅遊熱潮下的社會隱憂

每年夏季，西班牙陽光海灘吸引全球遊客湧入，卻意外催生一批「機場流浪族」。英國退休人士 Brownwood 的遭遇具代表性：他為逃避故鄉陰雨移居西班牙，卻因旅遊旺季房租翻倍（由 400 歐元漲至近千歐），被迫在馬拉加機場棲身 15 年。這群人被稱為「殭屍軍團」，因他們如幽靈般在航站樓遊蕩，推着手推車搬運全部家當，成為機場獨特景觀。

馬拉加機場現有約 50 名長期居住者，多為英國退休人士，亦有年輕人。他們每日規律地在出發區、安靜區與到達區流動，依賴工作人員與旅客施捨度日。Brownwood 因隨身推兩輛手推車，獲稱「雙車約翰」，成為機場標誌性人物。

西班牙並非孤例。法國戴高樂機場曾出現「機場人」梅安・卡里米・納塞瑞，因身份文件遺失滯留機場長達 18 年，其傳奇經歷啟發了電影《幸福終站》的創作靈感。意大利亦面臨類似問題：米蘭長租房屋租金在 2016 至 2023 年間飆升 40%，部分地段單間月租突破 1100 歐元，佔當地勞工平均工資的 51.6%；那不勒斯因遊客激增，市中心租金十年間從 550-600 歐元漲至 1200-1400 歐元，迫使約 30% 本地居民遷往郊區。

更嚴重的是，機場流浪衍生多維社會問題。馬德里巴拉哈斯機場每晚約 500 人露宿，其中既有因租金上漲失去住所的普通人，也有受精神疾病或毒癮困擾的邊緣人群。暴力衝突、毒品交易與衛生惡化問題頻發，迫使機場實施夜間禁入令，但問題根源未解。2019 年英國伯明翰年輕流浪漢凱恩・沃克因凍死街頭引發本地社會關注，其臨終前錄製的絕望影像揭示了歐洲流浪群體的生存困境。

西班牙「機場流浪」現象的核心矛盾，在於旅遊經濟與本地居民權益的失衡。2023 年西班牙接待國際遊客 8506 萬人次，旅遊收入佔 GDP 的 12.8%。短租平台（如 Airbnb）的興起導致長租房源銳減，2014-2024 年全國平均租金上漲 78%，部分旅遊城市漲幅超過 120%。西班牙工會數據顯示，當前約 140 萬家庭將收入的 30% 以上用於住房，而 2023 年近半數租房青年的住房支出超過收入的 40%。

以馬拉加為例，大量民宅轉為民宿，市中心約四分之一住房被改造為短租房，導致本地居民被迫外遷。馬德里康普頓斯大學學者指出，旅遊業正「蠶食城市空間」，傳統小店被連鎖餐飲取代，生活成本激增。巴利阿里群島與加那利群島近年爆發多輪抗議，居民要求限制遊客數量、調控住房市場，並推動禁止非居民購房以遏制房價上漲。

西班牙政府近年推出多項措施應對危機：

1. 租金管控：2023 年通過《新住房法》限制租金漲幅，2024 年租金年漲幅上限為 3%，2025 年起採用國家統計局（INE）制定的新參考指數替代通脹調整。大型業主（擁有 5 套以上房產）續約時需將租金降至參考價格指數的上限，小業主在房屋翻修、能源效率提升等特定情況下可合法提高租金至 10%。巴塞羅那計劃 2028 年全面禁止短期租賃，以恢復長租房市場。
2. 社會住房：承諾提供 200 萬平方米土地興建福利房，目標將社會住房比例從 2.5% 提升至歐盟平均的 8%（法國 14%、荷蘭 34%），但受官僚體制和資金短缺影響，建設進展緩慢。
3. 稅收調控：對非歐盟居民購房額外徵收相當於房產價值 100% 的不動產轉讓稅（TPO），打擊房產投機；計劃將短租平台增值稅率提高至與酒店持平的 10%，但尚未正式實施。

然而，政策效果尚未顯現。專家指出，社會住房建設滯後、短租市場通過虛假合同規避監管等問題依然嚴峻。根據 Idealista 數據，2024 年巴塞羅那租金上漲 11.84%，兩居室平均月租達 1796 歐元，遠超合理水平；馬德里租金漲幅亦高於全國平均，基層民眾生活壓力未減。

面對政府政策的局限性，民間組織積極尋求解決方案。西班牙「共住互助」（Vive y Convive）項目由 Solidarios 組織發起，讓年輕學生與長者合住，學生以每周 10-15 小時陪伴服務換取低租金（通常為市場價的 30-50%），既解決住房問題又減輕長者孤獨感。該項目已推廣至法國、德國等 16 個國家，並在西班牙 31 座城市落地，每年促成超 500 對合住組合，參與者滿意度超 8.7 分（滿分 10 分）。項目獲 La Caixa Catalunya 銀行資助，學生可獲每年 490 歐元獎學金，長者每月獲 100 歐元生活補貼。

西班牙機場的「殭屍軍團」，折射出全球化旅遊經濟下的深層矛盾。當遊客追逐陽光沙灘時，本地居民卻在生存邊緣掙扎。解決問題需政府、市場與社會的共同努力 —— 從完善住房政策到推動可持續旅遊，唯有平衡發展，才能避免「旅遊天堂」淪為「流浪地獄」。